葉知秋雖然知道開的是朝天槍，但怕局勢如果繼續惡化，這槍說不定會對準抗議的人群，他大聲疾呼：“大家不要激動，不要激動，要保持冷靜，不要發生沖突！”

然而他的聲音在這沸騰的怒潮中淹沒了。

韓仁甫他們使勁拖著葉知秋回車裏，韓仁甫紅著眼睛，用槍死死的頂著葉知秋的腦袋，聲嘶力竭地喊：“你個王八蛋，老子斃了你！”

葉知秋一把抓住手槍，兩眼怒視著對方，大吼：“你開槍啊！不開槍的話，你就是我孫子！”

韓仁甫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，色厲內荏地說：“你以為我不敢嗎？”

同車的幾人怕韓仁甫真的會開槍，如果葉知秋死在車上的話，那外面那些人非把自己這些人撕成碎片。他們驚恐地撲上去，按住韓仁甫的手，總算把槍給奪下來。

幸好看守所離法院不遠，隨著一個大拐彎，車子在法院門口停了下來。

此時的法院如臨大敵，朝東的大門口攔上了木欄和鐵絲網，門口兩側各壘起沙包堆，從淞滬警備司令部借調的士兵們，手持鋼槍守護著大門。葉知秋一下車，便被一大群警察、士兵包圍著進入法院。

這次審判在法院刑事第一庭進行。這地方遠遠超過上次那個審判庭，法官席如同主席臺，上海縣法院院長、審判長、法官全部到位。在公訴席，檢察處處長、檢察員陳法貴均已列席。陪審席上的陪審員，由原先的七人，增加到十二人。就連書記員也由一名增加三名。

底下的旁聽席更是座無虛席，葉知秋看過去，好些都是熟識的，如張敬軒、薛守仁、趙金財、丁志誠等，甚至連普濟寺的方丈大師本空、主持大師本明，還有陸更生都過來了。他鼻子一酸，視線也逐漸模糊了。

見葉知秋出來，旁聽席上的人坐不住了，炸了窩似的，紛紛湧上來。法警趕忙用人墻攔起來，可哪攔得住，連連後退。韓仁甫見勢不妙，揮動著手槍，指揮警察頂上去，莊嚴肅穆的法庭演變成廟會，一片亂糟糟的，撕打聲、叫罵聲不絕於耳。

韓仁甫連放幾槍，想阻止他們，可場面變得更加不可收拾。

法院院長、檢察處處長面面相覷，自從第二次庭審葉知秋的時間定下來以後，社會上的反應異常激烈，上海灘大小媒體紛紛報道此事，引起了很大的波瀾。他們就想不通，這麽普通的一件案子，怎麽會引起這麽大關註。

對於這次庭審，法院作了充分準備，警察局也積極配合，出動了能出動的所有警力，甚至還向淞滬警備司令部借調人員，以防意外情況出現。盡管有了如此嚴密的防範，局勢還是沒能控制住。

審判長附到院長耳邊說：“院長，是不是讓外面的士兵進來？”

院長搖搖頭說：“不行，如果他們進來，勢必會發生流血沖突，到時候你我別說保住頭上這頂烏紗帽，不吃牢飯已經是阿彌陀福了。我看解鈴還須系鈴人，讓這葉知秋給他們講幾句吧！”

還沒等審判長開口，葉知秋已站在臺前大聲說：“各位朋友們，請你們稍安勿躁，先坐回去。這裏是法院，我們要遵守法院秩序。法律是公正的，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，也不會誣陷任何一個清白之人，請大家相信它！”

等葉知秋連喊幾遍，人群才平息下來。

院長松了口氣，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，示意葉知秋進入被告席，審判正式進行。

法官敲了敲木錘，用嘶啞的聲音說：“我再重申一下法庭的規定，如果有人咆哮公堂，將被驅逐出去。現在請公訴人發言！”

陳法貴暗暗後悔，當初他貪圖些小便宜，幫韓仁甫對付葉知秋。在他想象中，葉知秋這種小幫小派的頭目，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來，想讓他生就生，讓他死就死，沒什麽大不了的。可萬萬沒想到他有如此的大的社會影響力，真不該上韓仁甫這條賊船！但事到如今，已經是騎虎難下了。一定要打好這一仗，只要葉知秋倒了，量這些人也不敢怎麽樣。

他清清嗓子說：“在座的各位同仁、陪審員，以及熱心群眾們，在案件審理前，我插個題外話。說是題外話，其實也不盡然，我要講的是什麽叫作法律。眾所周知，一個人在社會上生活，看似自由自在，實際上要受各種條條框框的約束，並非是你想怎麽幹就可以怎麽幹。

比如說你看上別人家的一樣東西，你可以通過協商、購買等方式取到手。如果人家不肯，而你一心要得到的話，你可能偷偷將東西取走，那就構成了盜竊罪；如果你強行索取，那就構成敲詐勒索罪；如果是用暴力手段取走，那就是搶劫罪。如果這樣東西是女人的話，你帶她外逃，那是私奔；你在她家與她相處，那是通奸；如果她不同意你強行要得到她，那是強；=奸。法律就是要保護……”

“你胡說，女人不是東西！”坐在旁聽席的一人站起來高喊。

話音剛落，便引起一陣哄笑聲，連院長、法官等人也忍俊不禁。看來這人糾結於陳法貴把女人比作成東西，是以提出抗議。

另有人指責他說：“你家的女人才不是東西呢！”

那人大怒，喊著：“哦，那你家的女人就是東西嘍！你老母是飯桶，你老婆是馬桶！”

“去你媽的，你老母才是飯桶，一頓十八碗，站著躺著一般樣。”兩人也不顧這是什麽地方，扯著脖子對罵起來。

旁聽席上這些人，除了葉知秋的朋友外，還有很多關心這案子的人。鄭思明、張敬軒等人通過自身交際圈，向媒體的朋友講述這案子的來龍去脈，揭露韓仁甫是如何運用權利，對葉知秋進行誣陷、迫害。這事經過媒體曝光，引來很多市民的關註。

當然他們不是關心葉知秋的命運，而是想看看，韓仁甫是否真的可以通過自己手中的權利，來達到顛倒黑白、肆意妄為的目的。這看似普通的案子，其實關系到廣大底層人們的切身利益。如果葉知秋的罪名一旦成立，那就意味著象韓仁甫這種手握權利的人，可以隨心所欲制裁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老百姓。

沒想到案子還沒審理，這熱心的旁聽者便吵鬧起來。法官連聲喝止，而那兩人卻越吵越激烈，若不是中間隔著些人，早就拳腳相向了。最後，只得讓法警將兩人‘請’到外面。

陳法貴始終微笑著，等法庭安靜下來後，他接著說：“可能我的舉例不甚恰當，讓那兩人產生歧義。其實我要講的是，法律是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，任何人不得突破法律的框架範圍。如果誰想突破，那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。

俗話說王子犯法，與庶民同罪，這就是體現了在法律面前，人人一律平等。任何人休想打破這一界限。但是，有些人自以為了不起，想方設法鉆空子，以置身於法律之外。”

他走到被告席請，指著葉知秋說：“在座的各位可能不知道，在我到法院的路上，看到很多人聚集在那裏拉橫幅、喊口號，要我們釋放被告。現在且不論被告是否有罪，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，被告想利用社會上的不良民眾，向法院施加壓力，意圖逃避法律的制裁。可以說，這是對法律野蠻的挑釁。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，我絕不會對這種惡勢力屈服的。”

“好！”陪審席和旁聽席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，檢察處處長也跟著鼓掌，點點頭表示對陳法貴的讚許。

葉知秋倒吸一口涼氣，原來他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，就是為了對自己那些人進行批判，從而站到道德審判的制高點。這人實在太厲害了，一下子把劣勢轉為優勢，博得了陪審員們和旁聽席一些不明真相群眾的好感及讚同。

鄭思明從事律師職業不久，沒有多少實戰經驗，面對陳法貴的批判，一時間不知該怎麽還擊。這麽冷的天，他的額頭上還是滲出冷汗來，忙用手帕擦了擦。

旁聽席上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：“法律允許言論自由，那些人不過是看不慣有些人顛倒黑白，發出自己心底的喊聲，難道這也有罪嗎？”

葉知秋循聲看去，只見旁聽席第三排右側的座位上，一個胖子翹著二郎腿，這不是薛繼財嗎？

“對，言論自由，為什麽不能說呢？”張敬軒等人紛紛附和著。

陳法貴臉色一沈，說：“言論自由是不錯，但不應該在公共場合大聲囂叫，這樣會誤導不明真相的人們，影響司法公正。”

“這就奇怪了，你們不是一向在強調，要聽聽底層人們的呼聲嗎？那些人如果躲在家中被窩裏面喊，你們怎麽聽得到呢？他們這麽冷的天，站在大馬路上說給你們聽，你們反倒不樂意了。那你說該讓他們在什麽時候、什麽地點說給你聽呢？是不是在你們喝著小酒、聽著小曲的時候，讓他們一個個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，細聲細語地說？”

薛繼財滿不在乎地說著。他雖然不怎麽了解法律，但象這樣胡攪蠻纏，那是他的拿手好戲。

法庭裏發出一陣笑聲，好些人覺得這胖子說得還有那麽一點道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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